“这可是男人的浪漫！”雷尼再一次用扳手敲着覆橡胶垫的工作台强调这句话。

“是的是的，你那调了三天还抖得像筛糠一样的机械臂确实是是男人的浪漫。”我耸耸肩，很不情愿地替雷尼断开机械臂的电源。

“三天之前它简直像马上就要起飞的螺旋桨！”雷尼转头看着边缘漏光的老屏幕，重新调整参数。

“由此可见三天之前我冒着生命危险在你调试的时候替你关掉电源是多么伟大。”我不失时机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该死的提莫，留下了这个烂摊子。”雷尼狠狠地往身旁唾了一口，点上了一支手工卷烟。

“得了吧，要不是他去帮你找你那该死的球形电机，也不会被‘竹蜻蜓’发现，现在好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咳了两声，实在受不了烟草的气味，“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吸烟了，用尼古丁贴片！”

我把口袋里的一包贴片甩到雷尼面前。

“唉……”雷尼掐掉烟，叹了口气，环顾一周，他的目光最终停滞在工作台上的相片上。

十三个年轻人在清晨的阳光下笑得肆无忌惮。

十三个人，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雷尼卷起袖口，贴上一片烟草贴片。

“可我还没想好怎么识别‘竹蜻蜓’和‘苍蝇’。”我耸耸肩，伊格的这些造物有光学隐形的外壳。

“那就用超声波。”雷尼斩钉截铁地说。

“我在考虑能否用一些更加先进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我犹豫着说出了我的想法，“比如热探测或者电磁监控之类的。”

“得了吧卢瑟，最先进的技术都被伊格掌控着，拼这个我们赢不过它的，能简便地实现功能才是要紧事。”雷尼一边调试机械臂一边告诫我。

他说的没错。伊格掌握着所有领域最前沿的科技。

自从它十五年前被创造出来，伊格则克特，这个名为“代行者”的人工智能，就逐步接管了一切工作，从设计到组装，从资源调配到物流管理……这个“代行者”以人类奴仆的身份，无条件地满足人类的所有需要，人类文明的幸福指数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点。

“吃吃睡睡享乐逍遥，将一切与享受无关的事情交给伊格去完成，丧失了追求的人类，失去了创新能力的人类，与牲畜究竟有什么区别！我们必须承认，如果不能唤醒大众对于创新的追求，如果不能唤醒人类对于创造的自信，人类文明即将走到尽头！”提莫在十年前站在市长的演讲台上这么说。

没错，现在的人类，是被伊格圈养的宠物。就像人类养猫猫狗狗一样，尽可能满足它们的一切需求，让它们快快活活地过完一辈子。

十年前，这座废弃的钢铁之都即将被伊格接管的时候，提莫带领着执迷于人类工业的工人和技术员们发动了抗议游行。

可是民意的发展往往不是我们这群技术员能把握的，抗议变成了叛乱，成了末日的狂欢。

最终伊格接管到了一座废墟。

严密的分析显示，修复这座城市所耗费的代价太大，伊格暂时遗弃了它。

十三个人，和种群数量维持在三十左右的麻雀，成了钢铁之都最后的居民。

我们笃信人类应当有权利进行创造活动，而非仅仅提出需求。通过动手实现梦想的过程，是真正的浪漫。

我们的时间不多，我们要制造希望，唤醒人们对于创造的激情和热爱。

起初，整座废墟都是我们的仓库。

七年前，废弃的钢铁之都上空，出现第一架‘竹蜻蜓’，就是一种装备了高清图传和致命性弹药的三轴小型无人机的时候，我们就不能随意在街道上行走了。

不得不说，不能骑着机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驰，真是太痛苦了。

我的哈雷摩托现在停在工作室的门口，我仍然注意对它的保养。

五年前，我们所使用的地下通道里出现了“蛇”，我们不得不抓紧把所有可能用到的设备都搬到容易进入的地方。

我们的伙伴也越来越少。有的因为被发现而以“误入危险地区”为由带去伊格所全面接管的大都市；有的则因为暴力反抗而当场死亡。

我还记得特蕾莎死前的惨象，她在离工作室只有一条街距离的地方被发现。

她一定知道我站在窗口看她，所以她才会一边开枪一边往相反的方向奔跑。

她那头漂亮的红发粘着血污黏在她的身上，身上有十几处致命伤，她的脸色苍白再无神采，只有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仍然闪闪发亮。

我下意识地碰了碰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伊格也许意识到我们的存在可能给它带来威胁，也许只是觉得误入这片危险废墟的人太多，需要要加强安保。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座废墟里游荡的“竹蜻蜓”和“苍蝇”越来越多，地上游走着无数的“蛇”，任何生物都会被这严密的监控网络所发现。

只剩我和雷尼两个人了，我们必须尽快完成我们的工作。

“两足机器人都是垃圾。”雷尼揭下手臂上的烟草贴片，换上一片新的。

“你的机械臂调好了？”我看一眼雷尼。

“恩，现在开始调底盘了。”雷尼接通了机械臂的电源，机械臂能流畅稳定地实现我们预设的动作。

他炫耀式地笑笑，说，“这可是男人的浪漫。”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我转头对着屏幕继续我的工作，我要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完成一个自动行驶的系统，一旦我们两个因为某些可知原因无法操控我们的机器人，它还可以实现它播撒希望的使命。

“你可是快点儿吧，磨蹭地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奶奶一样，我他妈拿脚写代码都比你快。”雷尼右手握拳狠狠地给了我一下。

“我下周一就能把这个搞定。”我给了雷尼一脚。

“那么也许下周末之前，咱们的机器人就能完成了。”雷尼脸上难得地流露出笑意。

没想到我们真的在五天里搞定了这个机器人。

它的每一个零部件都是我们亲手打造的，这是我们十三个人的心血。

我还记得提莫说，“我们就该在最年轻的时候做最浪漫的事。”

然后雷尼不合时宜地接口，“对，开最野的车，睡最艳的姑娘！”

“别他妈胡闹，”我踹雷尼一脚，“净破坏气氛。”

“我们将带给整个人类希望。”提莫微笑着说。

十三个人一同在朝阳里举杯，然后定格成了工作台上那张照片。

我和雷尼一起打开工作室的门，将我们的机器人放在路面上。

伊格的监控网络只针对生物进行监控，它永远不会发现这个系统之外的机器人。

伊格以为自己接管了一切的机械电子设备，但是它错了，人类仍然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制造伊格系统无法控制的机器人，只要有自信和热情，人类的创造能力绝对能超越想象。

数以万计被圈养在大都市的人将再次见到由人类制造的机器，展示着人类创造力的机器，它将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摇过市，而依格毫不知晓。一个人造的机器人！这会是多么劲爆的消息，足以让圈养的动物们重新考虑考虑他们那退化的大脑和干瘦的手能做些什么。会有人试图亲自做些什么，会有人意识到依赖“代行者”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没错，播撒希望。

我和雷尼抖着腿操控着我们的机器人往远处移动，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

“靠！”我和雷尼异口同声地骂道。

我们的机器人才走出一条街道的距离，就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我愤怒地握拳敲向工作台。

雷尼点燃一支卷烟，坐回到屏幕前检查机器人返回的状态数据。

“该死！你别他妈的吸烟了。”我夺过雷尼的卷烟，丢在地上踩灭。

“别像个小孩子一样情绪激动。”雷尼贴上一贴烟草贴片，把我拉到他身边坐下。

“底盘有一根线接触不良了。”雷尼终于得出结论。

“底盘的问题恐怕你要负责了。”我不无嘲讽地说。

“只要把固定板子和那根线的螺丝往里拧半圈儿就够了。”雷尼说。

“我靠你就不能把线和板子焊住吗！”我狠狠地踹了雷尼一脚。

“我们已经没有可以用来焊接的东西了……”雷尼摊手，“你知道的，我们已经去不了仓库了。”

我脸上的愤怒终于变成了无奈，“现在怎么办？我们没法再造出另一个机器人了。”

“我去把螺丝往里再拧一百六十度。”雷尼说着就从椅子上起身，披上了外套。

“外面到处都是你看不见的‘竹蜻蜓’和‘苍蝇’！”我抓出雷尼的手臂。

“这可是男人的浪漫。”雷尼笑着说。

他握拳朝我心口来了一击，握着枪和螺丝刀冲了出去。

“想想就很浪漫对不对？”我想起我们十三个人在一起畅想未来时，提莫所说的话。

雷尼不断向四周发射流弹，破坏周围“竹蜻蜓”的光学隐形涂层，一架又一架“竹蜻蜓”显现出它们雪白的外壳。

我站在窗口看着雷尼手握螺丝刀，奔向我们的机器人，一颗又一颗子弹没入他的胸膛，他快要走不动了，即使他和我们的机器人只有两步之遥。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我是不是应该冲出去，扶起我的伙伴，抓着螺丝刀奔向我们的机器人？

“得了吧雷尼，我他妈就知道你不行。”

我朝雷尼喊着，按下了自动行驶系统的开关，冲出工作室。

这真他妈是男人的浪漫。

还他妈是整个人类的希望。